CathySheoraMook

【吉莱】夜航

费沙标准时间的凌晨。克洛托号舰桥与客舱的照明都熄了,零星的夜灯微弱地亮着,仿佛幽深海洋深处浮游的水母。伴随发动机规律的白噪声,飞船平稳地航行。

它的目的地是一千光年以外的费沙,银河帝国的新帝都。

 

战后,大量军工技术民用化,带来民用飞船动力系统设计的颠覆性变革,使得其无论是飞行稳定性,能耗,还是巡航速度都有了质的飞跃。克洛托号就是摩伊拉公司推出的新型号民用运输船,执飞近年新兴的旅游胜地星球卡俄斯与费沙之间的航线,航程一千五百光年,一张二等舱的船票仅售两千马克,这要放在十年前,是难以想象的低价。

“……虽然与真正的军用战舰还有不小的差距,但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……甚至,就在我短暂的旅途之中,我已经看到了一些,新东西的萌芽。”

乘客吉尔菲艾斯在他的旅行笔记里这样评价道,这是他在近年养成的新习惯。每一段短暂的旅行结束后,他都会将它们完完整整地在自己的黑皮笔记本上记录下来。这已经是吉尔菲艾斯漫游记录系列的第三本了。

 

床头灯暖色的光溢满二等舱狭小的舱室,将他的侧脸倒映在舷窗玻璃上,眼角微弯,倒影模糊而温柔。

而舷窗之外,是宇宙沉寂荒芜的夜。

 

数年前的秃鹰之城事变后,吉尔菲艾斯在医院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。

听说在他重伤失去意识的那段日子里,莱因哈特几乎把帝国中枢搬来奥丁皇家医院。军情与公文往来如织,吉尔菲艾斯的生命体征监测报告也能随时呈上公爵阁下的案头。但谁也没想到的是,等到病人终于苏醒时,他只是隔着重症监护室厚重的玻璃远远地站着出了一会儿神,之后,就不再过来了。

取而代之地,“疾风之狼舰队攻占费沙”“凯瑟琳·凯特翰一世退位”“莱因哈特皇帝陛下登基”“皇帝陛下决意迁都,费沙或成首选”一条条爆炸性新闻接踵而来,占满了报纸的头版头条与电视新闻的黄金时段。新闻编辑们惊喜地发现,只要在报纸杂志与网页最显眼的地方放上新任皇帝华丽的姿容,点击率与销量就会有立竿见影的暴增。

 

闪光灯追逐着金发皇帝出席会议,巡视军务,乘坐布伦希尔德在星海间驰骋。

留在奥丁的红发年轻人则每天看书,写信,侍弄花草。硝烟与战火的气息在和煦的阳光中渐渐消散,唯有光阴于花影摇曳间簌簌而过。

 

出院后,吉尔菲艾斯婉拒了莱因哈特措辞恳切地邀请他前往费沙任职的信,轻装简行,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单人旅行:

 

“我需要想清楚一些事情。我想,你会愿意等我的。”

 

“吉尔菲艾斯这么说简直是在犯规!”收到信的莱因哈特恼火地抱怨道。不过往常会接茬宽慰他的人这次成了皇帝陛下雷霆之怒的始作俑者,金发年轻人只能独自生了会儿闷气,满心的失落羞恼落到信纸上,如清晨的露水,倏忽不见了踪影。

最终送到吉尔菲艾斯手上的,是莱因哈特矜持的答复:“当然,帝国宰相的职务,我永远虚席以待。不过,我想你会乐意同被你拒绝的可怜朋友分享一下你的旅行计划?”

 

吉尔菲艾斯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好友提笔回信时气恼的神情,他暗暗发笑,然后诚恳地向他的朋友请教:“我也正在研究。不知道我亲爱的朋友对此有什么建议?嗯,首先排除费沙。随信附上最新版的《银河帝国星际穿梭指南》以供参考……”

 

一来二去间,莱因哈特成了吉尔菲艾斯旅行日记的唯一一位读者。

沿途独特的风景,旅途中的琐碎小事,一时兴起的随想,以及来自帝国疆域各个角落千奇百怪的伴手礼,都是订阅读者的专享赠礼。

 

比如现在,就有一盒吉尔菲艾斯精挑细选的卡俄斯星特产咖啡,安静地待在他黑色背包的最深处。

这种咖啡豆生长在火山脚下肥沃的火山灰土壤上,按照莱因哈特的偏好,经过重度烘焙。入口首先会是粗粝的烟熏味,然后是清冽的柑橘香气,伴随着焦糖与黑巧克力的回味,提神醒脑的效果一等一的好,尤其适合皇帝这种007职业。

 

莱因哈特的回信则随意得多。他大概常常有了什么想法,就从办公桌上拿张纸开始“致吉尔菲艾斯”,也不太在意信纸的背面曾经是哪份机要文件的废稿。

“反正吉尔菲艾斯本来就有最高级别的信息权限。”面对奥贝斯坦对此提出的谏言,皇帝振振有词地反驳道。

 

“某某中将提出了新战术,他打算……还挺有可行性的。”

“今天的黑森林慕斯没有樱桃。”

“批阅公文时偶然抬头看到了流星,看起来最近会有好运。”

“最近的旅行愉快吗?上封信里你提到的红酒已经收到,放进酒窖了,等你来费沙的时候我们一起开吧。”

金发年轻人将生活中闪光的碎片像封进时间胶囊一样塞进信封,盖上黄金狮子的火漆印,寄给他星海彼端的朋友。而他的朋友回赠给他的,是巴尔德星系一朵兰花的花开花谢,弗里嘉星百年一次的日落月升,卡俄斯荒漠里绚烂绽放的霞光——

 

“星球被恒星的光芒一分为二,永夜与永昼泾渭分明,除此之外,就是无尽的沙海与焚风,这就是卡俄斯。它的名字在地球神话里象征着混沌初开的伊始,但我却联想到万物的寂灭。”

“星际航空港位于星球背面,沙漠的中央。大概是由于近年来旅游业兴盛的缘故,前些年翻修了一次,用了挺多玻璃幕墙这类同盟风格的建筑元素,甚至大胆地做了一个透明的穹顶。星辉得以无所顾忌地穿透稀薄的大气层,流入行星背面荒凉寂静的永夜。我仰头隔着穹顶凝视星空,就像曾经隔着布伦希尔德的舷窗玻璃凝视宇宙永恒的黑夜一样。”

 

吉尔菲艾斯这次的旅游路线,是从航空港出发,一路向北,徒步穿越塔尔塔罗斯大沙漠,抵达目的地,晨昏线上的绿洲。

旅行社会保障沿途充足的补给,但总的来说,这还是一条相当硬核的深度游线路。同团的旅伴,也大多是有一定体能训练基础的年轻人。

 

“我的伙伴们有一些是附近星系的退役军人,一些户外运动爱好者,还有几位海尼森的专业野外工作者。他们中没有人认出我,这挺幸运的,免去了不少麻烦。”

“旅途很愉快。过去我们都有过在荒凉的沙漠里露宿的经历,但旅行和战斗还是不太一样的。我们围坐在篝火边,火焰将撒上盐与胡椒腌制过的鱼肉烤得哔剥作响。向导艾琳娜开了一壶烈酒,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分了一点。就着烫口的酒、烤鱼和卡俄斯的恒久长夜,我们分享了彼此的故事。当然,我在讲故事时有给你的那部分好好打上了马赛克。”

 

写下这段时,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略停了停。吉尔菲艾斯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个夜晚,以一个站在远处黑夜里的抽离视角旁观这场欢宴。熊熊火光,席卷着混杂了香料与酒气的笑声,升上云霄,映红了头顶万年不变的瑰丽群星。

身处相隔数万光年的银河两端,隔着数百年的战争与仇恨的人,竟然有一天可以毫无芥蒂地在同一片星空下举杯同饮,开怀大笑。

 

他克制住面上自然流露而出的笑意,笔记本翻过一页,在新一页的第一行接着写道:

“你猜我说了我们的哪一段故事?我给自己编的人设也是个退役军人,所以我讲了卡契布兰加,嗯,就是我们窝在装甲车里取暖的那个。”

这个“所以”用得有点生硬,细细推敲的话,前后句其实没有什么明显的因果关系。但他想,莱因哈特不会在意这个的。

 

“在那颗冰冻的星球上,我们就着黑咖啡和黑面包,分享了希望。”

“现在,我看见锁在匣底的珍贵宝物,已经在每一个普通人的身上生根发芽。”

“莱因哈特,你做到了。”

 

“第二天,我们沿着天空西北角熹微的晨光继续前进,经过大约六个标准时的跋涉之后,到达了旅途的终点——一处恰好位于晨昏线上的绿洲。朝阳与夜色将晴朗的天幕一分为二,清晨与黄昏的区分在这里毫无意义,但我愿意相信,天空中的壮丽是卡俄斯永恒的朝霞。”

“如果有机会,我想和你分享……随信附上卡俄斯天空的照片,是旅行团里的野外摄影师拍的,我个人觉得这拍摄水平值得一个普利策奖。”

 

落下最后一笔,吉尔菲艾斯合上了笔记本。

他关上灯,侧身躺了下来,船舱内寂静无声。费沙标准时的凌晨一点半,克洛托号飞船即将在七小时后降落在费沙星际航空港。现在,吉尔菲艾斯还有充足的时间补眠。

 

舷窗外,宇宙永恒的黑夜之中,隐有光芒微弱的庞大星体。倘若运用古老的光学探测器进行观测,经过长时间的曝光,它暗淡的光芒能够积聚成瑰丽的玫红色

在帝国新出的一版星图中,它的名字是NGC 2237。而在更古老的地球时代,它有一个更为人所知的绮丽名字——

玫瑰星云。


评论(10)

热度(75)
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